接约稿
铁血bg人
浪漫不死。
再见,运动男孩们。

「夏日烟火七夕活动」不能承受之轻.

*藤真健司乙女


*第一人称乙女向/HE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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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于是我来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若我再进一步,可能会亲手毁掉我和藤真健司的友谊,而另一面,却是触手可及的,我隐秘的欢欣和爱恋。

 

1.

 

“人是不能和比喻闹着玩的。一个简单比喻,便可从中产生爱情。”

 

当我日后看到这句话并第无数次想要弄清楚我和藤真健司究竟怎么陷入而今这境地的时候,我好像终于找到了答案。

 

虽然那个答案也不过是个无比简单的画面——那时我还很年轻,在嘈杂教室的角落里,一个陌生人向我走来并坐在我身边。一开始我们各做各的,我在草稿本上乱涂乱画,他戴着随声听听歌。然后一阵风把雪白的窗帘吹起来,一下子把我们笼罩在内。这就像是到到了一个什么关键的时候,我丢掉笔,他摘下了耳机。

 

“藤真健司。”

 

“你好。”我回握住他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于我而言,被窗帘隔绝的小小空间即是真空。

 

2.

 

诚然在故事开始的最初,被窗帘隔绝的半分钟并不足为奇,也许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这根本不能改变什么,在那里,我们将各做各的事,正如有着不同的人生。


然而我知道并可以验证的,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我和藤真健司来说,那的确是一段恒久友谊的开始——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我们本能地靠近彼此,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并且意外发现我们居然很聊得来。

 

我们喜欢听同一支乐队的歌,而且都很喜欢看体育比赛。尤其在我听说藤真健司打算在今年加入翔阳的校篮球部的时候,我对他的兴趣不知不觉达到了顶点。

 

虽然我事后承认,那个时候我对他想加入篮球部这件事并没有太认同。或许我忍不住以貌取人了,毕竟他长得真的很好看,甚至可以说比很多女生都漂亮,因而我不由自主地觉得他最多只算个篮球爱好者。

 

然后那天下午的校篮球部选拔赛上,藤真健司就用他无比出色的篮球技巧让我狠狠震惊了一把,并且成为第一个被选成新部员的新生。

 

“怎么样?”他在我身边的空位坐下,以一种无比优雅的姿态慢慢地喝着水,眉梢眼角却第一次浮现出骄傲和锐气来,显然是对自己的表现早有把握。

 

我刚刚从他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是出于惊喜还是尴尬,“好吧,我承认我之前小看你了。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我隐藏得还不错。”

 

“可能因为很多人都这么觉得,我不算特别高,而且长得很……”他到这里停顿住了,显然不愿意再说下去。我则强忍着笑意瞥了眼远处看台上几个心思已经掉到他身上来的女生,便决定转移话题,“咳,那现在藤真指导能不能分析一下还有哪些球员能被选上?”

 

我把作业本卷成话筒递到了他嘴边,他微微眯眼往球场上看了眼,最后朝着几个男生扬了扬下巴,“也许那边几位吧,那位长谷川同学……还有那个,花形同学。”

 

事实再一次证明他的判断一点也没错,几分钟后那个叫花形透的男生也提前通过了测试,坐在了离我们几个位置远的空座上,我的兴致已经全被勾了起来,于是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并且拉着藤真一起坐了过去。

 

“你好,我们也是高一新生。”我朝他伸出手,“这是藤真健司,你是花形同学吧。”

 

“你们好。”他慌乱了一瞬,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我是花形透。”

 

3.

 

毕业很多年后我重返翔阳高中时还能从老师们的口中听到关于我自己的故事,当然也不止我一个人,而是涉及了藤真和花形。我们当年的一个同学在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我在与她叙旧的时候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了“90年铁三角”这个称号,并且大为困惑,直追问她这是什么。

 

“是你、藤真君还有花形君啊,你们是1990级的翔阳铁三角。”

 

我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当天一个人漫步在学校里的时候也就不由想起那段独一无二的学生时代,想起我、藤真还有花形在入校的第一天里就认识了彼此,然后在不知道谁更多一点的主动里相互吸引,最后成了再好不过的朋友。

 

我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学习功课,他们篮球部训练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等着他们,也许是躺在椅子里睡觉,也许是在速写本上涂涂画画——我发现篮球部的训练对速写来说是很好的素材。一个学期下来,我很骄傲地把一个本子的速写都放在桌上给他们两个人看。

 

“我在想说……这对我们的训练还真有很大的启发。”花形一如既往认真地鼓励我,而他身边的藤真健司显然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他翻到某一页后忽然就给气笑了,非要我解释一下那一页上的他为什么在投篮后还眨了眨眼睛,角落里那几个潦草的啦啦队女生又是怎么回事。

 

“我这是写实——你们难道都没注意有很多女生来围观篮球部的训练吗?”我毫无顾忌地说出这句话后才发现藤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于是立马岔开了话题不再聊这件事。

 

然而我最大的问题就是口无遮拦,在那之后我又一次因这件事打趣了藤真,并和他吵了一架,那次他没有等我和花形就径直离开了篮球部,只留了我和花形一起坐电车回家。

 

我记得那天我和花形并肩坐在电车后车厢,他苦口婆心地开始劝架,在冥冥之中第一次扛起了调解我和藤真的任务——“藤真其实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他。”

 

“说他什么?”

 

“说他长得好看……或者说他漂亮。”花形叹了口气,“尤其是很多女孩子因为这个喜欢他,反正以后别再说了。我真怕你们吵架,我根本不会劝架。”

 

于是我决定向藤真健司道歉,介于我们是同桌,我本以为这件事很容易。然而事实是他根本就不搭理我,大半天了都没看我一眼,我要进出什么的他也只是沉默地把椅子往里挪一点,更别提我示好一样摆在他桌面上的饮料被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退了回来。

 

最后我选择和他书面交流,我在草稿纸上写:

 

对不起藤真,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我以后再也不开你的玩笑了。

 

我把草稿纸推过去,他终于看了一眼,然后就把草稿纸推了回来,一只手支着下巴,一边用纤长的手指在纸面上敲了敲,好像在示意我继续写。我于是一把把稿纸拉了回来,踟蹰了很久后写道:

 

我还是对开你玩笑这件事感到抱歉,但我也要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自己的外貌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我想说你的确很好看,第一眼就这样想,并且这和你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冲突。我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不只是因为你好看,还因为我们喜欢一样的东西,聊得来,而且……

 

我写到这里,发现他不知道什么已经靠过来看着了,于是我没有停笔:

 

而且,你毕竟是你。

 

我写的这些话大概足够真诚,因为藤真不再生我的气了。不过,就是场合不太对,几分钟后我们两个就被暴怒的英语老师赶出了教室,举着英语书在年级走道上罚站,并且不背下来一整篇课文今天就不允许回家——不过没关系,我们有学霸花形。

 

他听说我和藤真双双罚站后就出现在了我们班门口,一字一句地带着我和藤真背书,我们三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把脑袋凑在一起。一直到我和藤真都能把课文背下来后,我们才又短暂地陷入沉默之中,这时候放学铃声已经响了很多遍,同学们都快走光了,只有我们三个好像无所事事地坐在走廊上。

 

“你们和好了吗?”最终还是花形先打破了沉默。

 

“当然。”我一如既往插科打诨,笑嘻嘻地说,“藤真学长有大量,才不忍心一直生气的对不对。”

 

这回连花形也忍不住笑了,藤真则作势就要挤过来掐我的腰,我自然不当待宰的羔羊,连忙就跑,当然我也是跑不过藤真的,最后只好缩在墙角笑得岔气——日后我很多次和藤真健司吵架,似乎也大都逃不出这一次的模式:指责,冷战,低头,和好,然后又变回以前那样。

 

我有时会觉得迷茫而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相较他们而言我显得自由散漫,更没有什么从六岁起就坚定的目标,于是往往要到某个节点,我才蓦然回首,发现高中三年的生活都是被“90年铁三角”填满的,与他们的友情几乎是我学生时代里最重要的东西。

 

包括多年后当我和藤真健司成为恋人,我不去想什么结婚,什么生子成家,我只是近乎本能地以为我们会在争吵与和好中就这样过一辈子,不管我们如何争吵,我们永远都是别人眼中的铁三角,一生一世。

 

也正因此,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我们三个总是形影不离的,一有时间就凑在一起,只有他们遇到篮球比赛的时候除外,因为这时候他们篮球部就要加练,训练完天都黑了。他们担心我一个人等得太无聊,所以就让我一个人先走。

 

这时候我就自己找点事做,比如高二那年我就忽然地痴迷上了摄影,爸爸妈妈发现房间里的摄影杂志后就给我买了一台全新的相机。我发现相机里的世界和我们平时到看的不太一样,于是我想办法把我在意的那些人都留在胶片里——

 

藤真和花形则忙着准备县大赛,对我突然又迷上摄影并没太关心。他们对我疯狂的新爱好一无所知,因而,在终于拿到了全国大赛的入场券后,他们才有空发现我几乎在同一时间要去参加一个摄影展。

 

“奈良和京都很近。”我尝试着辩解,并且把目光投向显然比较好说话的花形,“也许我参加完影展还能赶上你们的比赛。”

 

“你能赶过来我才佩服你。”花形没来得及说话,藤真双手环抱在身前看着我,“去年你就没来成我们的比赛,现在你又忽然跟我说你要去什么摄影展,而且一去就是十天。”

 

“去年我是生病了不是故意没去。”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而且今年的摄影展有一个很出名的摄影师要来,还能听到他演讲。”

 

“这个摄影展是只有今年有吗?”

 

“你们只有今年能……”我本能地反唇相讥,但很快意识到这话不能这么说,于是及时住了口。可藤真明显已经猜到了我想说什么,他盯着我看了几眼,让我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心虚,偏偏他还是那副环抱着双臂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老师。

 

“别老是摆出老师的样子,藤真。”

 

“好,好得很。”他冷笑,下一刻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位置,“我祝你玩的开心。”

 

于是我和藤真爆发了认识以来最大一次规模的冷战,整个暑假我们都不跟彼此说话,花形如往常一样从中调和,想把我和藤真先聚到一起,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全天下有两个最倔强的人,而不巧两个都是他的朋友”。

 

因而事情一直到他们启程去参加全国大赛前都没有转变,直到某天晚上我接到了花形的电话,彼时我已经在奈良参加了一天的影展,而他们也刚刚抵达了京都。

 

说实在的,因为种种原因我玩得一点也开心,但花形的声音让我觉得很舒服——和藤真不一样,更多的时候我觉得他像一个可靠的兄长。

 

“玩得怎么样?”

 

“透,我的天哪,和你打电话真是太好了,但我不是很好,说实在的——人太多了,交通也太不方便。你可千万别告诉藤真,不然他要笑话我的。”

 

他好像是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与笑声,把手挡在了听筒旁边,“他早就不生你的气了。”

 

这让我一下子觉得很难过,去年藤真健司第一次进入全国大赛的时候就想邀请我一起去比赛,但我却在临行前发烧了,被爸妈勒令在家不准出门。现如今,大概是理智慢慢回了潮,我觉得自己是有些自私了。

 

“我很抱歉。”我说着,流泪的冲动一起跟着满溢了出来,“但我真希望你们知道你们对我很重要,你们的比赛也是的。”

 

对面的人久久没有回应我,直到我擦去眼角的泪水,想问问花形为什么不说话,可开后后竟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声:“健司?”

 

他在电话那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想对他说,我也很高兴能和你通电话,但我觉得无所适从,喉头发干,没有以往任何一次和他吵架后重归于好的欣喜,虽然我知道他“嗯”的这一声就已经是这场冷战的和解了。

 

“对不起。”又一次,我说。

 

“玩得开心。”他如此回答我,虽然好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冷硬了,他很快地又说,“神奈川见。”这回他的语气欢快了很多。

 

“好。”我倚在电话桌旁,用自己空余的一只手在桌上画了个笑脸,“要加油。”

 

4.

 

但也许藤真说的是对的。

 

我们之前为了摄影展的事情吵架时,他说我是有很多爱好,可总是变来变去的,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摄影抛脑后去了。

 

的确如此,大概三个月后我就把摄影忘了个干净,藤真还为这件事又打趣过我,不过我没和他吵架,因为那年的翔阳篮球部并不太平。虽然藤真和花形都升入了高三年级,但原本的篮球教练和经理却忽然离职。

 

藤真健司只好在那段日子里成为了篮球部的临时教练,并且慢慢的,连“临时”两个字也给去掉了。

 

我以前总开玩笑喊他“藤真指导”,可现在我的预言成真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就此承担起了教练和主力的双重职责,虽然我们能看到的好像只有他成竹在胸的一面。由此带来的另一变化是藤真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在篮球部里,花形也一样,而我,则在一周的袖手旁观后决定加入他们。于是某天数学课做习题时,我对藤真说,要不我来你们篮球部当经理吧。

 

他把最后一题写完,无声地偏过脸颊来看了我一眼,我凑了过去,“我说,要不我来你们篮球部当经理吧。”

 

“好啊。”他点了点头,我也坐正了回去,这件事好像就完了。

 

几秒钟后我又悄悄看他,却发现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并且仿若是我的错觉,在我们对视上的时候,他唇边的笑意稍稍褪去,竟显得有些苦涩——这让人有些意外,就好像他身上所有的锐气都在此刻消失了,虽然不过是一个空隙,却前所未有。

 

于是我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很大的问号,希望他能再说些什么。可他只是瞟了一眼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示意我继续做题,并最终一言不发。

 

我就这样加入了翔阳篮球部当经理,虽然前后不过一学年,但说真的,我挺喜欢那段日子。

 

在此之前很多人不看好我,因为我是学校里出名的自由散漫人士,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所以还有很多部员私下打赌我多久会退出。

 

并且虽然我是经理,但一开始还要藤真和花形来照顾我,教我如何计数,给大家做测试,包括如何记录赛程……就连我爸妈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放在心上,觉得我当翔阳经理大概和喜欢摄影、绘画一样,随便我吧。

 

但我居然很快上手了,并且一直坚持了下去。这一年里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似乎比过去十几年还要充实……翔阳输给了新秀湘北,藤真和花形缺席了这年的全国大赛,大家孤注一掷地准备秋之国体和冬季赛,同时还要为升学做准备。

 

那个夏天是橘子一样的颜色,开始是苦涩的青黄,后来慢慢变得温暖。就比如一个短暂假期后我回到篮球部,发现他们所有人都变了些,或许是眉毛变细了,或许是头发剃了,我笑得都直不起腰。

 

“花形,让我看看……你换眼镜啦——藤真呢?他在哪儿?”

 

不远处正在指导队员练习投篮的藤真健司闻言转过了身,而我,则花了十秒的时间只是看着他,仅仅是看着他而已,在这之后,我才意识到他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并且这时候只有我没有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走到一边去拿起了计分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加油吧,翔阳。”

 

这是藤真健司第一次以胡子拉碴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很多年后他再次以这形象出现时,我们早已经大学毕业,闯荡社会。我们默契地从未提起他留胡子这件事,直到第二天我以齐肩短发的形象出现,我们站在彼此面前,像在照一面稀奇古怪的镜子。

 

“你居然把头发剪短了。”他们都知道我很爱惜自己原本的头发,一天要梳理很多遍。

 

“你也留胡子了,藤真指导。”我回敬道,顺道拨弄了一下自己脸侧的碎发,“这个发型很利落,还很凉快。”

 

当然,等我们毕业的时候,我的头发就又长长到可以盘起来了,而藤真的胡子则没在他的脸上待更久,那年秋季的校大会,他的新造型被教导主任指为“邋遢”,于是不过一个月左右,他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很多年后我们曾以谈笑的方式重新聊起这件事,他告诉我说他知道很多人在背后议论这场闹剧,可他那段时间很开心。他一直以来都讨厌别人赞美他的外貌,或者至少过分赞美他的外貌,可那是他第一次切实地反抗了,并且“目中无人,特立独行”。

 

我习惯性地用食指绕着自己的头发,告诉藤真不是这样的,从一开始他就无比坚定,不管是他额角那道疤痕,还是他刻意留下的胡子——他早就在做他一直笃定的事情了。

 

而他的笃定恰巧是我缺失的,因此花形曾犀利地说过我和藤真健司是那种互补性的恋人,我和藤真健司其实在很多方面都不相似,甚至可以说是迥异。

 

就好比高三的时候,花形早早通过了东大的提前招生,藤真也有了心仪的大学和专业。我则很迷茫,一直以来我的成绩不上不下,努努力肯定可以和他们一起去东京,但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一个坚定的目标。

 

于是只好随波逐流,每天跟着花形一起学习,想把分数提上去。藤真对此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他仍然贯彻了他一直以来的教练心态,像最称职的老师那样提醒我想想以后的事情。他曾提议我大学学画画,因为平心而论,画画是我这么多年来坚持最久的一项爱好,而且我画得很不错。

 

“如果你每天都要和你的爱好待在一起十几个小时,你也会累的。”我说。

 

“可如果你连和爱好一起待十几个小时都做不到你还能做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我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太确定的事情也没有好处。”

 

“你猜怎么,”他毫不留情地反驳我,“偏偏你的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确定的轨迹,幼稚园,小学,国中,高中……难道有哪件事是你真正自己决定的吗?”

 

我从来没有一次和藤真健司吵架吵赢了的,这一次也是这样。或许从外表上看藤真要比花形更为柔美,但我心里清楚的很,他的性格远比花形冷硬,就比如这个时候花形会出来打圆场让我们坐下来慢慢说,而他只会一针见血地把问题说出来,而更可悲的是,也许我打心眼里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因而我和藤真健司迎来了高中三年的第三次冷战,虽然平时在篮球部还会遇见,而且不得不交流,但除此之外我们一句话也不说。花形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给我们调解,正相反,这次轮到他大发雷霆,他把我和藤真健司叫到一起,然后用我们从未见识过的愤怒语气说了我们两个人。

 

“你们两个怎么永远都在吵架和吵架,有没有哪一次你们能面对面好好把事情说清楚的?尤其现在马上就要毕业了,我还想和你们两个一起去东京,而不是将来要一边打电话一边当你们的和事佬。”

 

事实证明很多年后他也这样做了,虽然在当下他的话让我和藤真健司都清醒了些,他竟向我道了歉,三年来第一次。

 

而我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回了家,然后躲在房间里哭。这可把我爸妈吓坏了,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我都是他们宠爱的孩子,他们支持我的所有爱好,从来没有吝啬过。

 

因而今天我心生出愧疚,尤其我想到藤真和花形,他们的家境也都很好,但他们比我争气很多。

 

于是我将心事全盘托出——藤真是对的,我所谓随波逐流不过是只是在自欺欺人。

 

“你一开始当篮球部经理是为什么?”

 

“因为我挺喜欢篮球比赛的,还想帮藤真和花形的忙。”

 

“你做得很好,而且没有放弃,我和妈妈都很为你高兴。”我爸这样说,然后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个问题,“自由很重要,追求它的过程也很重要——但太多自由会让你忘记自己是谁的。”

 

这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因为我认真考虑了一个晚上,最终决定大学去东京学美术。毕业那天学校准备了西式的毕业晚会,虽然也就是做个样子,很多学生早就去校外玩儿了,因此大礼堂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只有几张摆放着点心和饮料的桌子,还有礼堂外一年只用这么一次的喷泉,偏偏巨大音响里正放着的的英文歌让一切显得更加寂寥。

 

那是披头士的一首歌,我想起来我遇见藤真健司的时候他戴着随声听,我问他在听什么,他听的就是这首歌。恰好这也是我喜欢的乐队,于是我和他聊起了天——时间飞逝,三年快得就像一次呼吸,现在我们都要毕业了。

 

“看到花形了吗?”藤真健司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今天不过是穿了件西装,稍稍把自己打点了一下,女孩子们都快把他围得水泄不通了。而我和花形不打算掺和,都坐在旁边看热闹,现在好不容易才等到他脱身。

 

“他班主任找他。”我饶有兴致地笑着,眨了眨眼睛,然后我们就一起安静下来,直到那首歌末尾的哼唱结束,他看着远处笑着哭着围在一起的人群,面无表情,只有双目中浅淡的光点。

 

“我忽然……算了。”

 

“说吧。”我用自己的肩膀撞了一下他的。

 

“我想到我们认识就是因为你也喜欢披头士。”他的眼睛乌亮而深邃,尤其此时,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温和。

 

我们都笑了,紧接着,我轻轻哼了一段那支曲子,他听得很认真,“你唱歌也很好听……”藤真夸起人来一向真诚,“其实你做什么都很有天赋很好……把这首歌唱完吧,唱给我听。”

 

“你今天有点怪,健司。”我清了清嗓子,还是准备继续开口唱下去。一个念头飞速地在脑海中闪过:我不知道藤真健司原来也会为了毕业惆怅,这太不像他了。

 

他正要说什么,就又被人拉走去拍照了,再次留下了我一个人。而我只好轻轻地哼那首歌,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远处那个人身上——他把他的西装外套交给了我,让我帮他拿着。上面别着一朵花,和我礼服前的那一朵长得很像,今天毕业合照前我们帮对方别上的。我轻轻用手指摩挲着他的西装料子,努力分辨着那件外套上淡淡的味道——和他有些像,那似乎是一股清淡的松香。

 

然后嗓音不自觉地沙哑了,曲子梗在喉头,就像一把破旧的小提琴:

 

昨日,爱情本是如此简单。

 

5.

 

昨日,一切烦恼仿佛无比遥远。

 

遗憾的是,90年铁三角的传说并没在大学延续,并且准确而言是我先“背信弃义”。因为大三那年我跟着导师离开了东京,先后去法国和意大利留学,虽然这期间我回来过几次,但我依旧感觉我和他们似乎疏远了,花形还好,主要是藤真,我和他的相处变得有些别扭。

 

然而这些年里我们并没吵架,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变得有些不冷不热的——但这其实比冷战还可怕。我回国那天花形刚好有工作,因而只有藤真健司来接我,他无视了我对他新车和驾驶技术的夸奖,对我带回来的礼物也没有什么兴趣。我们不再像高中生那样了,生气的时候就冷战,成年人间保留的体面有时候如此可怕。

 

而我发现更可怕的事情是原来我和藤真之间只剩下这些周全和体面了,于是在他把我丢到公寓楼下后我就忍不住开始哭——我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因为他开着车扬长而去了。

 

这是件无比可怕的事,因为我泪眼模糊地看过去的时候,觉得就连他的车都好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鬼脸,我一想到他毫不留情地踩油门走了,就觉得心上被一把生锈的斧子连砍了好几下,痛得我头晕目眩,差点倒在地上。

 

“别哭了。”他绕了一圈又开回来,走下车,伸出手来帮我抹眼泪,两个人蹲在公寓门口,我抬起手臂圈住了他,对他说他是我这么多年以来最好的朋友,这点将永不改变,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能再继续生我的气了。

 

身边是还在发颤的汽车和大箱小箱的行李,没有什么雪白的窗帘,我却感觉自己重返了十六岁那年的真空。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时隔多年重新面对面坐下来聊天,只有我们两个。就好像回到了高中坐同桌的时候,近在咫尺的对方是每天都确认的事。

 

三年前我和藤真说要出国去他就显得有些难过,他没有和我争吵,只是长久沉默。送行那天花形一直在向我招手,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了,他则好像无动于衷,并且这样无动于衷了三年。

 

直到今天我们坐在我家的阳台上重新聊起天,讲起了分别这些年来彼此经历的很多事,我告诉他我刚到法国的时候还因为语言问题曾走丢过,在大街上冻到凌晨三点才找到回学校的路。

 

“我是听室友说附近有条很出名的商业街,我想去逛逛,然后走丢了,电话也没有电——后来我才知道是室友编出来骗我的。”我大笑起来,“后来你猜怎么?我和她吵了一架然后说要报警,把她吓得脸都白了。”

 

他没有笑,只是轻轻晃着手里的酒杯,“我还以为你在国外过得很好,你给我们写的信还有那么多照片,你去了很多地方,每天都开心,还交到很多很多新朋友。”

 

“你就巴不得我过的不好是不是。”我和他开起玩笑来,他闻言终于笑了,伸出手来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我忽然想到什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健司,你该不是在吃飞醋吧。”

 

“你说什么?”他警铃大作地盯住我,瞳孔紧缩,薄唇紧抿,显得有些慌乱。

 

“你是觉得我交了新朋友会忘了你和透是不是?”

 

“才没有,我才没有。”他是真的有些无措,夹杂着窘迫,这样的藤真格外罕见,让我在座位里笑的东倒西歪,最后倒在他的椅子里,脸颊埋进了他的肩,他一开始还格外没好气的说“笑什么”“别笑了”,最后却是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像他也觉得这件事无比荒谬——虽然,他不过是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是真的想过——尤其那天去机场送你的时候,我在想,可能你这下是真的走了。和以前每次吵架都不一样,这次你清楚自己要什么,你不会再突然出现在赛场边了,也不会决定要和我们一起去东京了。”

 

“可我们一直都会是好朋友。你怎么会觉得出国留学这种事能影响我们的友情呢?”

 

“可能因为我们都对未来的样子一无所知,我们都还会遇见很多不同的人和事,可能总有一天你会忽然发现过去的事对你而言无足轻重。”

 

他的话让我感觉有些难过,但我很清楚他说的事情不会发生,与藤真和花形的友谊是人生所有不确定的事情里为数不多可以确定的。就像我爸曾对我说的那样,过分的自由可能让我忘了自己是谁。

 

夜风徐徐,我有些出神地看着他,此刻他近在咫尺,纤长的食指轻轻按在玫瑰色的唇上。这时候我想明白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在我身边,这点永不改变,日复一日地提醒着我我身在何处。我如此轻盈,步伐飞快,但我对某个人而言又如此重。

 

于是我伸出手,与他许誓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他似乎着实迟疑了一下,或者与其说是迟疑不如说是惊讶。最后藤真健司回握住了我的手,让我说话算话。他的指尖冰凉,掌心却温热,和当年我们在窗帘所筑的真空中握手时一样。

 

说话算话,我也遵守了承诺。半年后当我正准备登机出差,在手机彻底关机前我接到了藤真的电话,他说,他想见我,想和我说说话。他的声音怪怪的,整个人显出无比陌生的失落来。我于是和同事说我不能去出差了,然后就跳下了飞机打车狂奔去他家。

 

我想起高二那年,我正在奈良参加摄影展,然后我接到花形的电话——

 

我是花形,藤真他出事了,你要来看看他吗?唉,还是来看看他吧,他不太好。

 

然后我就冲上了从奈良到京都的班车,一路上心神忐忑,当我终于冲进大赛会馆的医务室里,我感觉自己浑身乏力,却又无比紧绷。他背对着我,面向医务室墙壁躺着。我走过去,在病床边坐下,跟他说我来看你了,没事的健司,我们还有明年。

 

他一直没有回答我,我轻手轻脚地绕到另一边去蹲下,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他睁开眼睛来,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来看我?”

 

“是啊,我来看你了。”我挤出一个笑容,捏了捏他搭在一边的手。他低下头去,脸颊埋入外套里,只用额上雪白的纱布面对我。

 

一晃,我出现在了藤真的家门口,他没听见门铃声,我于是摸出备用钥匙开了门,然后轻手轻脚地进屋。他躺在沙发上,西装外套和领带都随意地丢落一地,他喝醉了——今天是个工作日。

 

这不难理解,藤真现在是国家篮协的干事,几周前聚会的时候他告诉我和花形,他觉得现在的篮协也有很多问题,有很多事可以做。我和花形都表示支持,不过很显然,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待我走到沙发边沿并一股脑坐在地板上后,藤真轻轻翻了个身,看向了我。他的面颊通红,眼中乌沉沉一片,好像下过一场暴雨。他看着我,好久后微微扬起唇角,狠狠骂了声脏话,然后说:

 

“酒都要喝吐了。”

 

这样的藤真只让我心疼,转身去厨房泡了杯淡盐水给他喝,一边沉默地听他跟我咒骂篮协那群迂腐之极的老古董和盘根错杂的行政系统。这样的他和多年前的藤真缓缓地重叠在一起,那是在翔阳败给湘北后,他缺席了第三年的全国大赛,一个人在篮球部里待到很晚很晚,等我安慰好了队员们回去找他,看见他一个人躺在球场中央,大汗淋漓,呼吸急促,一手搭在自己的额前。

 

偏偏这就是藤真健司,他肩上担的担子永远那么沉重,沉重的让他气都喘不过来,我时常觉得心疼和无力,总希望自己能帮他些什么,虽然绝大多数时候我能做的就是和他一起伤心。

 

而那时候的他只在又一次默默流泪后对我说,别让任何人知道他这么软弱。第二天他重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目光坚定,神色坦荡,就像是重塑了一个时代永不消逝的荣光。

 

也像今天,他的酒意散去了大半,人也冷静了下来,理智慢慢回笼。我们一起歪歪扭扭地靠在沙发里,他又喝了口水,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你今天是不是要出差来着?还是明天?”

 

“没事,推迟出发了。”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家里看电视剧。”

 

这句话也让他着实反应了好一会儿。

 

“别告诉别人,比如花形……我会想出办法的。”

 

他回想出办法的,和高二一样,和高三时一样,和他生命中无数次受重时一样。

 

“知道了。”我又抽了两张纸给他,他随意擦了擦眼角,然后长叹一声又栽进了沙发里,并且这次慢慢下滑,最后猛地倒下,枕在了我的大腿上。

 

我浑身一哆嗦,整个人都绷紧了。我低头看向他,他似乎是睡着了。均匀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大腿上,柔软的头发也触着我的皮肤,甚至我都能看到他的睫毛在轻轻颤抖。雪白的衬衫皱得一塌糊涂,露出最脆弱的锁骨和脖颈。于我而言,他像是一只安然熟睡的猫——他让我想起我养的那只猫,它喜欢在我的腿上找一个舒服的位置睡觉,热乎乎的一团,还沉甸甸的。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慢慢地低头,身中魔咒一般,我的头发甚至能扫到他的脸颊,可我还在不由自主地靠近他,虽然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朝我怒吼,说绝对不允许我这样做。


于是我来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若我再进一步,可能会亲手毁掉我和藤真健司的友谊,另一面,却是触手可及的,我隐秘的欢欣和爱恋。

 

他的衬衫上还有酒水的余味,淡淡的,似乎又有些灼烫,像海上扑面而来的余温,可却又不敌他呼出的热气。突然,他醒过来,睁开乌亮的那双眼睛,视线在我身上定住,四目相对,真空袭来。我们接吻了,许久。

 

6.

 

藤真健司上一次以胡子拉碴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是高三那年的夏天。

 

而这一次,我出差完回国,一下飞机就看到他站在机场门口等我,并且虽然他又留胡子了,我也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事后他跟我解释说他这样的行为纯粹是为了赌气,就好像我在这十天里从不回他的信息一样。

 

可实在是有些太尴尬了,我和他。大概十天前的那个晚上,我赶到他家去安慰工作不顺利的藤真健司,我发誓在此之前我一点绮念都没有,可最后却失控了。第二天我发现自己居然和藤真健司风流一夜,当下满脑浆糊,本能地在他也醒过来前火速逃离了现场,并买了最早的机票去异地出差。

 

这十天里我不敢接藤真健司的任何一通电话,坦白来说,我怕的要死——如果我和藤真健司打定主意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那我们就不该心生任何杂念,更别提亲临深渊。而一想到我很可能亲手毁了我和藤真健司的友情,我就更觉得自己蠢得离谱,恨不得回到那天晚上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

 

然后就是现在,他来机场接我。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我可以直接逃走,但藤真偏偏叫上了花形一起,花形显然什么都不知道,一路上都在和我聊这次出差的见闻,藤真健司则在前排开车。好几次,我们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对上,然后又跟着了火一样迅速错开。

 

以至于最后花形也发现了些异常,问我和藤真是不是又吵架了,偏偏我和藤真都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依旧沉默,搞得气氛很是尴尬。花形显得有些郁闷,“唯一希望你们俩做的就是别吵架”,他如是说。

 

然后藤真轻轻地开口了,“没吵架,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怎样忙碌的工作能让人十天都不回电话。”

 

好啊藤真健司,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我扭过头看向窗外,假装自己没听见他的冷嘲热讽。如此僵持到了当天晚上,当我收拾好行李准备躺回沙发撸一会儿猫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接起电话才发现是藤真打来的。

 

“喂。”我强装平静。

 

“是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健司,把那晚上的事情忘了好吗?我们还是朋友。”

 

他安静了很久,只有呼吸声,莫名的让我觉得耳朵发痒。

 

“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这样的状态就已经很好了。如果我们一定要把彼此绑在一起,我们可能会毁掉现在有的一切,甚至……”

 

他居然干笑了一声,打断了我的话,“你说的对啊,毕竟你从来都要‘自由’,我在想什么?是我疯了是不是?”

 

“健司,我——”

 

电话断了。我有些失神地把听筒放回去,也不知道误触了哪个键,电话居然开始自动播放这些天以来的留言箱。垃圾广告里的声音显得机械又冰凉,我木讷地坐着,想不清自己心头那阵失落从何而来。

 

猫咪挣扎着要从我的腿上下去,我则强硬地不让它走,“我应该很高兴我能坚持的,是不是?”

 

猫咪当然不会回答我,我却又听见了藤真健司的声音,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留言。在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在对面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始。

 

“咳,是我,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怎么都没有接?不在家吗?听到这条留言可以给我回个电话吗?我有事想和你说。很重要的事……

 

算了,我现在说了好了。昨天晚上,谢谢你能来,你出现在我面前就足够让我高兴了,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的。你老是说我喜欢管着你,像个老师一样,但我其实对你手足无措的很,上学的时候我们总吵架。虽然在你眼里,我从来都冷若冰霜,不肯说半句好话。可每次和你吵完,我就觉得算了,有什么好跟你吵的,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也是这样,甚至情况更糟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之前你出国留学,我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其实不想你离开,可你那么聪明,有天赋,你真诚,而且善良,好像你一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就是要慢慢离我远去了。但你现在回来了,而且一点没有和我疏远,啊,说到这里,我怎么总在面对你的时候变得这么幼稚呢?

 

我总是忍不住地看你,我想看你笑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或者难过的样子……有点奇怪是不是?但就是这样的,我甚至希望你只有面对我的时候会这么鲜活,他们都说,他们都说喜欢上一个人会想独占她,我想我已经是这样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胡话?可是,我——我真的喜欢你。

 

给我回电话吧,或者和我见一面吧,我想听见你的声音。再见。”

 

我反复地听着这条留言,仔细回望了我和藤真健司认识的那么多年,很多个瞬间里心生出我对他一无所知的错觉。可这样的想法又是何其自大,毕竟我对我自己也不过是一无所知的。

 

在我正兀自出神的时候,我拨出了电话,他的声音穿过听筒落在耳边。

 

“你怎么还和我打电话?”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明天会去哪里?”我问他,伸出一只空闲的手来,好像指向了夜色里的城市,又似乎只是在拥抱风,“有时候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

 

他似乎想说话,但被我打断了,我鲜少这样不听他说话,“可我在想,大概你是为数不多我可以确定的事吧。”

 

“因为我知道并确信的,你是如此重要。”我舒出一口气,仰起面颊来,似乎在面对着一场迟到的倾盆暴雨,并且我的声音也在这暴雨中显得颤抖了起来,“和我见面吧,健司,我愿意。”

 

7.

 

我和藤真健司无师自通地陷入了热恋。

 

虽然我担心过我们会不会因为多年来的挚友关系而相处得很尴尬,可这些都意外地没有发生,我们自然而然地做起情侣该做的事情,约会,一起旅行,同居,并无数次地重温那个晚上的缠绵风月。

 

最高兴的自然还是花形,那天我们三个约好了一起吃饭,我和藤真健司手牵着手走进餐厅,又一起在他对面坐下。他盯着我们的手看了很久,然后惊掉了眼镜,“你们……你们……”

 

“嗯,对。”藤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了抬眼睛,一边翻菜单一边说,“我们谈恋爱了。”

 

他对我们故意不告诉他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很快,又无比欣慰地来回打量了我和藤真一下,“啊,对啊,真是没有比你们更般配的了,你们应该早点在一起。”

 

“可能你们结婚的那天我还没找到女朋友呢。我想好了,你们的婚礼我要当首席伴郎。”

 

“现在说结婚还太早了些。”我摆了摆手,“而且,我预感到你很快就会遇见真爱了。”

 

预言又一次成真,大概是一年半后花形告诉我们他要结婚了,他邀请藤真当他的首席伴郎,又请我帮忙策划他们的婚礼——因为新娘喜欢纯西式的婚礼,而我又在国外留学,还经常出国。于是我和藤真健司各自忙碌,明明两个人都在为一场婚礼而努力,却显得那么陌生。

 

因为那段时间我们又吵架了,确切来说,和藤真健司谈恋爱后我们就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虽然我们是人人都羡慕但情侣,但人后又有着数不尽的摩擦和数不尽的争吵。

 

那些争执穿插在恋爱的日子里,将所有甜蜜分割得支离破碎。他回到学生时代那样,生我的气了就摆在脸上,嘴上也从不留情面。好像什么事都能让他说上我很久,比如和朋友出去聚会忘记告诉他回家的时间,买太多的零食和饮料,因为想看的话剧随时飞到国外……

 

这些时候我就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听他“教训”我,并且总会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我刚从国外回来时的那段日子:

 

那段时间里我们解开彼此的心结,重新成为挚友。我们没有争吵,坦诚地分享彼此的生活,只有信任和舒适。现在想来,那几乎是我认识藤真健司的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之间最为“和平”的一段休战日。

 

以至于每次和他吵架的时候我都在想我和藤真健司是不是不应该迈过朋友与恋人的界限——想到这里我就会忍不住地掉眼泪。因而后来我甚至丧失了和他吵架的兴趣,只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他就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也不再说话,默默走开。

 

然后我们冷战,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和好。

 

不过偶有一次,他走上前来,强硬地抱走了我怀里的猫咪,然后自己靠到了我身边,于我而言,他又变成一只热乎乎的猫咪。我伸出手来,轻轻地拨弄他的头发,他则像是抓住什么机会一样地盯住了我,眼神空澈,仿佛雨后叶片上的露珠。

 

“健司,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吵架呢?”

 

他没有回答我,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这笑意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忽然直起身子来抱住我,“别这样看着我,我心里慌的很。”

 

“为什么?你也会害怕吗?”

 

“你这样让我觉得你离我又远了,就像你出国留学的日子里那样。和我说说话吧,最起码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也许真的不是很合适。”我抬起手去按自己的眼角,“我也很怕没有你,藤真健司。你可能哪一天忽然对我不耐烦了,你可能懒得管我了,然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他安静了很久,发觉所有言语都无比苍白,因而他不再纠结怎样让自己的话变得动听。

 

“可我爱你……”他的声音又一次发颤,“你不也是爱着我的吗?”

 

“是的,是这样啊。”我亲了一下他的耳根,没有告诉他我多喜欢和他在一起。

 

“可虽然现在彼此相爱,你也想和我各退一步回到过去吗?”他的眼睛红了,挪了挪身子,温暖的手掌贴在我的腰上。这让我一时间变得软弱下去,对他束手无策,这就像一个压抑又纠结的梦境,像身陷一场暴雨,不论停滞原地还是向前奔跑,都只会徒增自己的狼狈。

 

“我们先把花形的婚礼准备好吧,然后我们好好谈谈,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我长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去勾住了他的脖子,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在这时候明白我们是应该先把争执和将来放一放,那是一种无助又迷茫的爱,于是点了点头,想要说一些更软和的话,“婚礼是多让人高兴的事,更何况新郎还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朋友。”

 

由此,我和他又一次休战。只有一个插曲,就是那晚上我失眠了。我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做过一个梦,那时候我在国外留学,某一天我毫无征兆地梦到了藤真,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打扮得光彩照人,在一个礼堂一样的地方,像是在等待什么人,身边摆满着鲜花。第二日醒过来我想起这个梦,觉得这个梦毫无来由,大概只是太久没见到他了。

 

而现在,我因为这个很多年前的,毫无来由得梦烦躁得在床上动来动去。藤真健司一直都把他的脸埋在两只枕头的缝隙间,现在他被我吵醒了。或许他睡得并不安稳,他从枕头的缝间挪到了我的枕头上,“你怎么了?”

 

“没事。”我翻了个身面向他,强迫自己不再动。于是他又睡着了,而我则为那个梦感到惘然的痛苦,几乎彻夜未眠。

 

8.

 

花形透成了我们三个人里最早结婚的。

 

婚礼的当天我和藤真健司都竭力装作无事发生,但他还是一眼就把我们的状态看明白了。用他的话来说,我和藤真健司有没有吵架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更何况我和藤真的演技还都很差。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对付我们这两个老朋友,“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没有。”我和藤真健司异口同声地说,花形显然不相信,他摆了摆手,让化妆师把藤真健司这个伴郎带到化妆室去换衣服。然后他抽出了几分钟的时间和我说话。

 

“怎么回事?”他用眼镜布擦着眼镜。作为这么多年来深知“内情”的挚友,我在面对花形透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要倾诉。

 

“你觉得我和健司真的合适吗?我们是那么不同。”我茫然地问他。

 

“世界上没有一定合适的恋人。”花形显得有些忧伤,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说藤真健司的好话,反而是和我并肩坐在小沙发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和藤真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包括你出国的那几年,他有很多关于你的心事都讲给了我听。你不一定相信我,但要相信我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花形透说。

 

“就算你们真的不合适,他也会用他所有的爱去克服的。”

 

9.

 

花形的新娘是个娇憨可人的姑娘,对幸福生活的热情和快乐全写在脸上,钻戒和婚纱都已经被她夸赞了无数次。我陪在她身边,听她给我说婚礼上的蛋糕请了哪个大师亲手制作,一边安抚她偶尔紧张的情绪。

 

“你和藤真君能来真是太好了。”小麻雀叽叽喳喳累了后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透一直都跟我说你们三个从高中起就是好朋友——我们什么时候能参加你和藤真君的婚礼呢?”

 

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会觉得她这样跳转来去的脑回路有些可爱,可惜今天我没有这个心情。我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把话题的重心重新带回了她漂亮的婚纱上,然后陪着她去见父亲母亲。

 

等婚礼正式开始的时候,我就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看着花形站在誓台边,藤真健司捧着戒指站在他的身后,他一袭正装,身姿琳琅。这时候我本该真心实意地高兴的,但我却很没良心地走神了,我忽然想到交往这么久以来,其实有很多人都问过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可我一直都说不着急,虽然我回答的时候从没问过藤真的意见。

 

这样想来,我何尝不是自私的像个小孩子,尽管我时常指责藤真在我面前幼稚。

 

今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他送给我一只戒指,当时我以为他要求婚了,那一瞬间的惊诧竟不受控制地盖过了喜悦,虽然我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只是当晚回到家在他的外套口袋里找到另一枚戒指,我才知道这是一款情侣对戒,而他并没有告诉我,甚至没把这只戒指拿出来过。

 

周边忽然响起掌声,台上的新人已然交换戒指,并热烈地亲吻对方。我连忙跟着鼓起掌来,然后发现站在花形身后的藤真健司正看着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唇边挂着水雾般湿漉漉的笑容。我在这时候想,也许我们就这样过下去,一辈子。

 

当天的婚宴上他帮花形挡了很多杯酒,以至于当众人移到舞池准备跳舞的时候,他脸颊微红,一时间有些步伐不稳,最后靠在我的肩头,和我一起坐在旁边看。

 

我们看着花形和他的新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跳了第一支舞,那个上高中时有些内敛的男生如今身着西装,牵着相较他而言过分娇小的姑娘……我忽然有些感慨,因为我想起当年的高中毕业晚会上,藤真又一次被姑娘们拉走去拍照,把我留在了原地直到花形回来。那时我和花形也是这样坐在一起,看着不远处被团团围住的藤真健司。

 

“健司应该是我们里最先结婚的吧。”我说。

 

“也许吧。”他揉了揉自己不太合身的西装,似乎因为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无措,“你呢?”

 

“我?我要先玩够了再想这些事情。”

 

而现在,一起似乎又偏离了我的预想,虽然这才是人生的常态。

 

乐队已经演奏了很多曲子,无数对男女也跟着步入了舞池。藤真将他的手放进我的手里,好像是从酒醉中稍稍清醒来了一些。他看着我,忽然弯了弯唇角,似乎无比幸福。

 

“我真高兴,花形结婚了,而我和你一起来参加了他的婚礼。”

 

“你有想过我们的婚礼吗?”

 

“什么?”

 

“你想过我们的婚礼吗?它是什么样子?”

 

“想过。”他揽住了我的肩膀,“也许是西式也可能是日式,但一定要装饰得很浪漫,摆满了你喜欢的绣球花和洋桔梗。”

 

“不一定要请很多人,但对我们而言重要的那些人一定要来,这样我们能收获最真心的祝福。”

 

“婚礼请柬都是我们亲手写的,封面也是你亲自设计的,独一无二。”

 

“当然,什么都可以无关痛痒,只要你能一点点走向我。”

 

“真美好。”我说。

 

“是啊。”他笑了,胸膛轻轻震动起来。这时一支曲子结束了,他忽然问我想不想跳舞,我于是将目光投向他微红的耳朵,“你醉了吗?”

 

“当然没有。你呢,鞋子的跟很高,脚疼不疼?”

 

“可以坚持。”

 

“好啊,”他似乎一下子很是高兴了起来,“如果实在不行,就踩在我的鞋上吧。”

 

于是我们牵着手进了舞池,来来回回,双手紧握。在一对又一对的舞伴里穿行翩跹,经过年轻的爱侣,避开年迈的夫妇。好像这支歌永远不停下,我们就可以永远这样跳下去,无论身边是凌晨时空旷的街道,还是空无一人的地铁站,又或是高三那年的毕业晚会,家中的客厅。

 

我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肩膀前,“还打算再和我说什么吗?休战期是不是也结束了?”

 

“我想不出来。”藤真沉吟半晌,“我现在只想说我爱你。”

 

他觉得爱意如此澎湃,甚至病态地想用所有爱将眼前人的人捆在自己身上。就像那晚他睁开眼,发现爱情近在咫尺。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情话,尤其他是藤真健司,起码我是这样的,因为我感受着他落在我脖颈边的温热呼吸,心间有一种灼烫的痒意,好像重又深陷于真空。

 

乐队换了一首曲子,小提琴的声音华美而悠扬,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耳机里正在放的那首歌,也正是毕业典礼的背景音乐。我不由又一次,跟着轻轻哼唱了起来:

 

Yesterday,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On I believe in yesterday

……

 

他忽然注意到我无名指上的那只情侣戒指,一时间忍不住捏住了我的无名指仔细端详,显得很惊讶,“你戴了这个?”

 

“很好看,你喜欢吗?”我若无其事地挥了挥那只手,“把你那只也戴上吧。”

 

他并没回答我这个问题,好像用了好一会儿的时间去反应我刚才说了些什么。他长舒了一口气,忽然揽着我的腰把我带了起来,转了个圈,怀着沉甸甸的珍重亲吻了我的额角,将他的下颌搁在我的头顶,“我很幸福。”

 

这话让我感到震颤,我能感到他的心跳,“你会一直幸福下去吗?哪怕,我说可能,我们可能要一辈子过充满争吵和杂碎的生活。”

 

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可这正是过去很多年里我们相处的方式啊,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足够幸福。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从不是因为我们不吵架啊。恰恰相反,当我想到不管怎样我们都爱着彼此,这更让我幸福。”

 

“可我们也有一段时间从不吵架。”

 

“朋友和恋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他看向我的目光里有无奈,可更多的,又好像是沉淀了很多年的深情,“我们会一直热恋,但也会慢慢变成成熟的恋人啊。”

 

“真的吗?”

 

我感到夜风袭来,于是又一次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肩上,放任自己被属于藤真健司的气息包裹。我忘却一直以来朦胧追求的自由与放纵,恰恰是拥有着的一切告诉我们我们是谁,过着怎样的生活,爱着怎样的人。

 

“当然是真的。我知道,各退一步可能意味着相安无事,但它也意味着各自安好,意味着明明我爱你,可我却没法开口和你说。”

 

我想起那个晚上,他伏在我的身上,像一只熟睡的猫咪。那时我犹豫着要不要和他跨越友情界限,而他睁开双眼注视着我,好像是与我一起坠入真空,于是我们放任彼此,不再克制——那时我就做出选择了。

 

“那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吧。”

 

就在细碎的惆怅里幸福地生活下去。

 

哪怕这样的生活压在身上,如此沉重,让人忍不住浑身发抖,额前发汗,但同时又能感到血液灼烫,温度汇聚在手心里,借着紧握的双手传给那个与你一同负重的人。

 

我和他相视而笑,如曾经很多次那样。我们仔细接吻,紧紧拥抱,在绵长延宕的乐调里向前,一直向前。似乎只要这曲子不停歇,我们也就可以永不停歇。

 

琴声如诉,逐渐远去。

 

———

感谢阅读.七夕合欢

 

一开始这篇文不叫这个名字,但写着写着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合适的人了。在我眼里,藤真健司就是这样一个在生命中不断选择“重”的人,或许通俗一些我们可以理解为责任。他肩上的责任太重了,让我下意识地创造一个不断选择“轻”的“我”来。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和藤真健司的确不太合适,这也正是为什么“我”和藤真之间的恋情来得迟钝,并发展得有些坎坷。

但这是一对努力用“爱克服着不合适”的恋人,“我”终将发现和藤真之间的爱情是无法割舍去的“重”,“我”也终将明白如果没有任何更深的羁绊,如果反叛一切痛苦,所剩下的只有空虚和迷茫。

当然,如果我们仔细分析一下就会发现,“我”早已经无数次选择了走向藤真健司,无论是高二时赶去全国大赛,还是高三加入篮球部,又或者是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不可避免地走向一段亲密关系……

其实按照我一贯写文的习惯,这篇文章应该结束在一个情感的制高点。但我选择让它结束在一支乐曲中,用一段很长的对话解开两个人的心结,因为虽然生命中有不可承受的轻,但我还是希望每个人的幸福都能轻盈一些。

 

最后,十分感谢一叹老师的邀请和组织,很荣幸能在七夕给大家带来这样一篇文章。

祝大家七夕节愉快。

 

下一棒@咪酱爱喵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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